2020.02.29
〈旅社坐檯三餘月 富少練成溫柔鋼鐵心〉
-阿壯,19歲
Q.櫃檯這裡什麼東西賣得最好?
A.電話卡跟保險套。旅社樓下有一台公共電話,長租客滿常在用的,有時要講電話的人還會排隊排到隔壁練歌坊門口去。保險套其實是給客人應急用的,不是便利商店賣的那種岡本或杜蕾斯,都是老闆大量批的平價品,一打三十塊,五倍價賣出去,真的是暴利。但我坐檯三個月看下來,幾乎所有兩兩前來的客人都會在登記休息時順便跟我們買。我每次都很疑惑他們為什麼不去藥局買就好,旁邊巷口就有一間不是嗎。
Q.你們這裡是單純來開房的客人比較多嗎?
A.感覺一半一半吧。我對這帶不是很熟,但剛來時老闆有跟我說附近的圓環中午過後就有人在攬客,嫖客看對眼了就把人帶到這條街上的旅館開房。 交易結束後女方通常會先出來,順便問我們有沒有小鏡子跟衛生紙,直接站在櫃檯前補妝。有時她們會邊拉眼線邊跟我搭話,說羨慕我年輕沒皺紋,問我幾歲。我誠實回答以後,有些人會捏我的臉說自己年紀可以當我阿嬤。我不曉得她們說的阿嬤到底是幾歲。
長租客的話很多都是在附近工作的人,出門跟回來的時間都不太一定,有時房內設備出問題也是我要去處理,打蟑螂啊修水電啊,在家裡沒做過的事都從不會練到會。
Q.聽說這間旅社一次都只有一個人坐檯,那有事要處理時你一個人忙得來嗎?
A.忙不來也得硬做呀,畢竟我被家裡趕出來了啦,現在也只有這份工作可以勉強維持生活。我人又借住在這裡,事情不做好對老闆不好意思。
Q.被家裡趕出來?
A.對。我一直想做音樂但被家裡反對,我爸警告過我說他花大錢栽培我,如果我敢去做戲子,他就跟我斷絕父子關係。所以我就事先開始做準備找後路,先跟經紀公司的人談好合約以後開始找打工,這裡的工作是一起練過團的朋友介紹的,說是他叔叔開的旅社,給薪又包住。確定有暫時的落腳處以後就跟我爸攤牌,我爸叫我滾出〇家不要回去了。
我想說,那好吧。
Q.不會覺得遺憾嗎?
A.不曉得。現在就是專心做眼前的事吧,旅社很忙的,我又很容易緊張,每次客房突然傳出什麼聲音我腦袋都會直接亂成一團。
有次大半夜一間客房裡有人大叫快死掉了怎麼辦救救他,我整個人彈起來趕快跑去敲門,裡面叫得更大聲。我以為是疾病發作,拿旁邊的木雕把門砸破後看見一個正在大叫的男人,雙手按在兩腿間兩個蹲著的男人的後腦勺。
Q.這件事發生以後,你聽見客房裡的叫聲還會直接去開門嗎?
A.還是會啊。這裡之前住了一對父子,爸爸人一直很客氣,看他拿筆的時候手上有很多繭。兒子看上去大概四五歲吧,很安靜,常常穿著同一件戰鬥小車車的T恤。那個爸爸一週有三天左右會早起去工作,兒子就待在房間裡,直到爸爸傍晚回房。小朋友每次都趁爸爸不在時自己開門到走廊上閒晃,老闆說看見他出來的時候就趕他回房,他爸爸有在房內準備早餐和午餐給他吃。 我第一次趕他回房,不久之後就聽見他邊拍房門邊哭,我把門硬撞開以後發現他不小心打碎房裡的檯燈,房門的鎖又卡住讓他出不來。我想說小孩子一個人待在房裡也是危險,就帶他出來跟我一起坐在櫃檯後面。
之後這變成一種習慣,爸爸出門不久後弟弟就會自己出來跟我一起坐,傍晚我再趁爸爸回來前催他回去。 我其實很不會跟小孩子相處耶。旅社沒客人的時候我會用手機播音樂,通常是播西洋搖滾。弟弟來找我時我不曉得該怎麼辦,問他要不要聽兩隻老虎或看戰鬥車車,他也只會搖頭。我阿伯也很喜歡音樂,他還在世的時候我們會一起聽團,所以我就讓弟弟跟我一起聽AC/DC啊、The Kinks啊、Dead Or Alive啊。他就坐在那裡拿櫃檯的原子筆,邊畫畫邊陪我聽。他很會畫火柴人。我問他要不要複習ㄅㄆㄇ,他問我那是什麼,我就拉著他的手,邊念邊教他寫ㄅㄆㄇ。我練習吉他的指法,他就模仿我。
我後來發現他爸爸準備的早餐兼午餐通常是一個小麵包,弟弟吃完以後常常一直看我吃便當,所以我中午會再分一點便當裡的飯菜給他。 前幾天他跟我坐在櫃檯後,我剛領薪水,就托我朋友買了快樂兒童餐過來,玩具是戰鬥小車車。他整個下午都拿著小車車在我身上搓啊滑的。
那天爸爸回來以後看見小車車,堅持要把兒童餐的錢給我,隔天早上他們就來退房了。
我去打掃房間,車車被留在兩個枕頭間的縫隙。
Q.就是你放在櫃檯上的這台嗎?
A.對。我下禮拜就要搬進經紀公司的宿舍裡了,它要跟我一起走。戰鬥小車車系列的卡通版片頭曲通常都是有名大團唱的熱血搖滾嘛,我就想,如果哪一天我做的音樂能成為戰鬥小車車的片頭曲,那該有多好啊。
A.電話卡跟保險套。旅社樓下有一台公共電話,長租客滿常在用的,有時要講電話的人還會排隊排到隔壁練歌坊門口去。保險套其實是給客人應急用的,不是便利商店賣的那種岡本或杜蕾斯,都是老闆大量批的平價品,一打三十塊,五倍價賣出去,真的是暴利。但我坐檯三個月看下來,幾乎所有兩兩前來的客人都會在登記休息時順便跟我們買。我每次都很疑惑他們為什麼不去藥局買就好,旁邊巷口就有一間不是嗎。
Q.你們這裡是單純來開房的客人比較多嗎?
A.感覺一半一半吧。我對這帶不是很熟,但剛來時老闆有跟我說附近的圓環中午過後就有人在攬客,嫖客看對眼了就把人帶到這條街上的旅館開房。 交易結束後女方通常會先出來,順便問我們有沒有小鏡子跟衛生紙,直接站在櫃檯前補妝。有時她們會邊拉眼線邊跟我搭話,說羨慕我年輕沒皺紋,問我幾歲。我誠實回答以後,有些人會捏我的臉說自己年紀可以當我阿嬤。我不曉得她們說的阿嬤到底是幾歲。
長租客的話很多都是在附近工作的人,出門跟回來的時間都不太一定,有時房內設備出問題也是我要去處理,打蟑螂啊修水電啊,在家裡沒做過的事都從不會練到會。
Q.聽說這間旅社一次都只有一個人坐檯,那有事要處理時你一個人忙得來嗎?
A.忙不來也得硬做呀,畢竟我被家裡趕出來了啦,現在也只有這份工作可以勉強維持生活。我人又借住在這裡,事情不做好對老闆不好意思。
Q.被家裡趕出來?
A.對。我一直想做音樂但被家裡反對,我爸警告過我說他花大錢栽培我,如果我敢去做戲子,他就跟我斷絕父子關係。所以我就事先開始做準備找後路,先跟經紀公司的人談好合約以後開始找打工,這裡的工作是一起練過團的朋友介紹的,說是他叔叔開的旅社,給薪又包住。確定有暫時的落腳處以後就跟我爸攤牌,我爸叫我滾出〇家不要回去了。
我想說,那好吧。
Q.不會覺得遺憾嗎?
A.不曉得。現在就是專心做眼前的事吧,旅社很忙的,我又很容易緊張,每次客房突然傳出什麼聲音我腦袋都會直接亂成一團。
有次大半夜一間客房裡有人大叫快死掉了怎麼辦救救他,我整個人彈起來趕快跑去敲門,裡面叫得更大聲。我以為是疾病發作,拿旁邊的木雕把門砸破後看見一個正在大叫的男人,雙手按在兩腿間兩個蹲著的男人的後腦勺。
Q.這件事發生以後,你聽見客房裡的叫聲還會直接去開門嗎?
A.還是會啊。這裡之前住了一對父子,爸爸人一直很客氣,看他拿筆的時候手上有很多繭。兒子看上去大概四五歲吧,很安靜,常常穿著同一件戰鬥小車車的T恤。那個爸爸一週有三天左右會早起去工作,兒子就待在房間裡,直到爸爸傍晚回房。小朋友每次都趁爸爸不在時自己開門到走廊上閒晃,老闆說看見他出來的時候就趕他回房,他爸爸有在房內準備早餐和午餐給他吃。 我第一次趕他回房,不久之後就聽見他邊拍房門邊哭,我把門硬撞開以後發現他不小心打碎房裡的檯燈,房門的鎖又卡住讓他出不來。我想說小孩子一個人待在房裡也是危險,就帶他出來跟我一起坐在櫃檯後面。
之後這變成一種習慣,爸爸出門不久後弟弟就會自己出來跟我一起坐,傍晚我再趁爸爸回來前催他回去。 我其實很不會跟小孩子相處耶。旅社沒客人的時候我會用手機播音樂,通常是播西洋搖滾。弟弟來找我時我不曉得該怎麼辦,問他要不要聽兩隻老虎或看戰鬥車車,他也只會搖頭。我阿伯也很喜歡音樂,他還在世的時候我們會一起聽團,所以我就讓弟弟跟我一起聽AC/DC啊、The Kinks啊、Dead Or Alive啊。他就坐在那裡拿櫃檯的原子筆,邊畫畫邊陪我聽。他很會畫火柴人。我問他要不要複習ㄅㄆㄇ,他問我那是什麼,我就拉著他的手,邊念邊教他寫ㄅㄆㄇ。我練習吉他的指法,他就模仿我。
我後來發現他爸爸準備的早餐兼午餐通常是一個小麵包,弟弟吃完以後常常一直看我吃便當,所以我中午會再分一點便當裡的飯菜給他。 前幾天他跟我坐在櫃檯後,我剛領薪水,就托我朋友買了快樂兒童餐過來,玩具是戰鬥小車車。他整個下午都拿著小車車在我身上搓啊滑的。
那天爸爸回來以後看見小車車,堅持要把兒童餐的錢給我,隔天早上他們就來退房了。
我去打掃房間,車車被留在兩個枕頭間的縫隙。
Q.就是你放在櫃檯上的這台嗎?
A.對。我下禮拜就要搬進經紀公司的宿舍裡了,它要跟我一起走。戰鬥小車車系列的卡通版片頭曲通常都是有名大團唱的熱血搖滾嘛,我就想,如果哪一天我做的音樂能成為戰鬥小車車的片頭曲,那該有多好啊。
2020.02.23
〈我在戲棚後場暖大家的胃〉
-樂咖,20歲
Q.你們家的米苔目怎麼放了那麼多青菜?
A.主要是考慮到客群啦。從我阿公那代就在跟我們店交關的老鄰居很多,但我們主要的顧客還是深夜兩三點剛下班的年輕女生。我媽說至少讓她們宵夜吃得清爽一點,而且在這帶上班的女孩子很多都得維持身材,所以米苔目上桌時不放油蔥多加青菜、肝連嘴邊肉不淋醬油。 雖然菜單上沒寫,不過店裡也賣我阿公熬的解酒湯,熟客都會點。
Q.從阿公那代就在林森北路這裡賣麵了?
A.對啊,一直都在這裡賣。我媽剛接棒那陣子台北剛好在大動作掃黃,外面的酒店啊KTV啊都往巷子裡搬。聽我媽說,下班後會來店裡吃飯的小姐少爺也是那時候開始多起來的。 這幾年看下來做酒店是真的很辛苦,大家來吃麵的時候都很累了。
前幾天三個女孩子剛坐下來點完餐,其中一個大概是接到店裡的電話,急忙鬆開馬尾補補口紅又跑出去了。聽留在店裡的兩個女孩子說,前兩天那女孩子陪過的日本客又去店裡,時段錯開沒見到她結果大發酒瘋,說明天要回大阪了今天一定要帶Ayaka出場。Ayaka隔天一早要回南投看媽媽,結果被call回去安撫客人。
Q.客人都會和你聊店裡或自己的事嗎?
A.不一定,看人吧。這帶以前有很多歌廳啊西餐廳啊,秀場文化嘛,舞台上各人有各人要演的角色,至於下了台後要不要脫了舞台上那層皮就是各自的事了啦。這點到現在也是一樣啊。講到這個。住這帶的人應該都曉得這條路上以前有一間〇〇城餐廳,收掉很久了啦,但是聽我阿公說它是八零年代台北的大秀場。我阿公很愛看秀,你知道我們家的電視現在居然還接著放錄影帶的機器嗎,那台是專門拿來給我阿公放張菲跟豬哥亮的。
拉回正題。我十歲的時候吧,我們家附近突然開了一家24小時營業的西餐廳,專門找〇〇城的紅牌藝人回來唱歌。那時候有個女生會固定來切一盤豆干海帶配米苔目,我阿公跟我說那好像是〇〇城餐廳的于盼盼。我那時莫名地很興奮,想說搞不好遇到以前的明星耶,端菜給她的時候偷偷問她是不是于盼盼。她點頭之後又突然拉住我的手,說不要叫她于盼盼,她是陳英芬,叫她英芬阿姨。我那時的國小班導也叫英芬,我跟她說了這件事,她笑說英芬這名字本來就很常見啊。
那家西餐廳沒幾個月就倒了,但是于盼盼直到前兩年都還會來店裡吃麵。于盼盼當年告訴我的名字其實不是陳英芬啦,但是人家現在偶爾還會上電視,我要幫她保持藝人的神秘感。
Q.從你接棒以後有遇過什麼印象深刻的客人嗎?
A.去年吧,有個常常來切嘴邊肉配米苔目的女孩子來,跟我說她要離開現在工作的店了,我們家的米苔目很好吃。結果過了幾個月她又來了,手裡大包小包。我媽問她怎麼扛了一堆東西,她說她跟男友的租屋處又被噴漆了,她要回之前的店裡做。袋子裡有一些她要拿去當掉的首飾珠寶,其餘零散的東西就拿去店裡看有沒有小姐想收。我看了袋子以後跟她買了電捲棒,說我每個早上其實都要早起捲髮,很需要一支好一點的電捲棒。
她笑我愛漂亮,我沒跟她說其實我是自然捲。
我阿公買了梳子,我媽罵他頭上剩沒幾根毛在飄了還買什麼梳子,應該買髮片,然後自己挑了一束假馬尾。那女孩子一直笑。
Q.以後還想繼續做這個嗎?
A.想啊。你有看過野台戲嗎? 以前小時候我阿公會帶我去看土地公廟前的歌仔戲,我那時很喜歡趁散戲後溜去戲棚後偷看。散戲以後通常後場也差不多煮好飯了,很多演員妝都還沒卸完就一屁股坐到板凳上開始扒飯,白蛇啊法海啊許仙啊,全圍在一圈挾菜。
其實下了戲以後,大家都只是一群肚子餓想吃飯的人啦。
A.主要是考慮到客群啦。從我阿公那代就在跟我們店交關的老鄰居很多,但我們主要的顧客還是深夜兩三點剛下班的年輕女生。我媽說至少讓她們宵夜吃得清爽一點,而且在這帶上班的女孩子很多都得維持身材,所以米苔目上桌時不放油蔥多加青菜、肝連嘴邊肉不淋醬油。 雖然菜單上沒寫,不過店裡也賣我阿公熬的解酒湯,熟客都會點。
Q.從阿公那代就在林森北路這裡賣麵了?
A.對啊,一直都在這裡賣。我媽剛接棒那陣子台北剛好在大動作掃黃,外面的酒店啊KTV啊都往巷子裡搬。聽我媽說,下班後會來店裡吃飯的小姐少爺也是那時候開始多起來的。 這幾年看下來做酒店是真的很辛苦,大家來吃麵的時候都很累了。
前幾天三個女孩子剛坐下來點完餐,其中一個大概是接到店裡的電話,急忙鬆開馬尾補補口紅又跑出去了。聽留在店裡的兩個女孩子說,前兩天那女孩子陪過的日本客又去店裡,時段錯開沒見到她結果大發酒瘋,說明天要回大阪了今天一定要帶Ayaka出場。Ayaka隔天一早要回南投看媽媽,結果被call回去安撫客人。
Q.客人都會和你聊店裡或自己的事嗎?
A.不一定,看人吧。這帶以前有很多歌廳啊西餐廳啊,秀場文化嘛,舞台上各人有各人要演的角色,至於下了台後要不要脫了舞台上那層皮就是各自的事了啦。這點到現在也是一樣啊。講到這個。住這帶的人應該都曉得這條路上以前有一間〇〇城餐廳,收掉很久了啦,但是聽我阿公說它是八零年代台北的大秀場。我阿公很愛看秀,你知道我們家的電視現在居然還接著放錄影帶的機器嗎,那台是專門拿來給我阿公放張菲跟豬哥亮的。
拉回正題。我十歲的時候吧,我們家附近突然開了一家24小時營業的西餐廳,專門找〇〇城的紅牌藝人回來唱歌。那時候有個女生會固定來切一盤豆干海帶配米苔目,我阿公跟我說那好像是〇〇城餐廳的于盼盼。我那時莫名地很興奮,想說搞不好遇到以前的明星耶,端菜給她的時候偷偷問她是不是于盼盼。她點頭之後又突然拉住我的手,說不要叫她于盼盼,她是陳英芬,叫她英芬阿姨。我那時的國小班導也叫英芬,我跟她說了這件事,她笑說英芬這名字本來就很常見啊。
那家西餐廳沒幾個月就倒了,但是于盼盼直到前兩年都還會來店裡吃麵。于盼盼當年告訴我的名字其實不是陳英芬啦,但是人家現在偶爾還會上電視,我要幫她保持藝人的神秘感。
Q.從你接棒以後有遇過什麼印象深刻的客人嗎?
A.去年吧,有個常常來切嘴邊肉配米苔目的女孩子來,跟我說她要離開現在工作的店了,我們家的米苔目很好吃。結果過了幾個月她又來了,手裡大包小包。我媽問她怎麼扛了一堆東西,她說她跟男友的租屋處又被噴漆了,她要回之前的店裡做。袋子裡有一些她要拿去當掉的首飾珠寶,其餘零散的東西就拿去店裡看有沒有小姐想收。我看了袋子以後跟她買了電捲棒,說我每個早上其實都要早起捲髮,很需要一支好一點的電捲棒。
她笑我愛漂亮,我沒跟她說其實我是自然捲。
我阿公買了梳子,我媽罵他頭上剩沒幾根毛在飄了還買什麼梳子,應該買髮片,然後自己挑了一束假馬尾。那女孩子一直笑。
Q.以後還想繼續做這個嗎?
A.想啊。你有看過野台戲嗎? 以前小時候我阿公會帶我去看土地公廟前的歌仔戲,我那時很喜歡趁散戲後溜去戲棚後偷看。散戲以後通常後場也差不多煮好飯了,很多演員妝都還沒卸完就一屁股坐到板凳上開始扒飯,白蛇啊法海啊許仙啊,全圍在一圈挾菜。
其實下了戲以後,大家都只是一群肚子餓想吃飯的人啦。
2020.01.13
〈產業道路旁的仲夏青春夢〉
-MOMO,20歲
Q.做檳榔西施這段時間都沒有被客人發現過你是男的?
A.沒有耶。你看這胸部很像真的吧,平口小可愛裡面多加幾個水餃墊就膨起來了,下半身穿這種蓬蓬小短裙就可以蓋住不一樣的地方,客人只會注意你的腿,而且快穿幫的時候其他同事也會提醒我。
Q.跟同事關係這麼好喔,那西施之間會互相比業績嗎?
A.我們店是不會啦,大家感情滿好的。老闆娘以前在茶館,說那裡的小姐為了拉自己業績鬥到熟客都快跑光,所以自己出來開店就覺得大家合作一起把男人榨乾、把總業績衝高,有福同享才是真的。
前陣子店裡有個姊姊被前男友威脅說想復合,姊姊想趕快搬到前男友找不到的地方,大家就一人出了兩三千給那個姊姊當搬家經費。再來我就是聽老闆娘講的啦,說要搬走的前一晚另一個跟她很好的姊姊去幫她收東西,結果前男友開了車到樓下,帶著刀上樓來找人。三個人打起來,後來刀就插到了男生的胸口裡,兩個姊姊開著男生的車逃走了。我回家跟我室友講這件事,我室友笑說好像末路狂花。
Q.聽說你跟你室友住在兇宅裡?
A.對啊,這條路走下去往左拐有一間灰綠灰綠的公寓,我們住在那邊的頂樓加蓋,很便宜,一個月一千而已,還有冷氣,雖然我們沒開過啦。前一個房客從南投來,四五十歲的一個男的。你來的路上有沒有看到那個〇〇富麗的看板,新落成、超低公設比、一坪十八萬起那個。那個男的就在那裡做事,有一天就突然沒去上工了,過幾天工頭來跟房東說要找人,跟她一起開門時發現人已經在床上硬掉了。
Q.都不會怕嗎?
A.還好啦。搬進去那天我買了長壽跟阿比來跟他打招呼,說知道他辛苦,我們也是出來討生活,大家都是出外艱苦人,互相一下。住了快一年沒發生過什麼事,我室友有在外面種菜,那些菜也長得不錯。
Q.所以你們住在這裡還算是順利嗎?
A.還過得去啦。我搬來以後才知道隔壁那棟透天住的人都是做土地開發的。他們老闆叫憨面七,你知道為什麼是七嗎,因為他左手伸出來只比得出數字七。我室友晚上有時會在頂樓彈吉他,憨面七就跟他小弟在透天頂樓邊抽菸邊聽。這帶就是產業道路嘛,入夜以後真的是一片黑,每次我都在旁邊數對面今天有幾支菸在發光,就知道憨面七今天帶了幾個人來聽。
有次彈到一半憨面七跟我室友搭話,說他以前很趴啊,都騎偉士牌到處踅,還會去酒吧上台彈吉他唱給妹仔聽。結果有次〇〇堂的來尋仇,把他左手三個指頭砍掉,從此按不了弦。他講完以後我室友很認真回說,你還可以用右手按弦啊,左手兩根指頭可以拿pick,做音樂玩音樂都是一輩子的事。我原本以為我們完蛋了,對面有幾個小弟已經開始熄菸了。結果憨面七大笑說真的耶,然後隔天帶我們去吃桶仔雞。
那家桶仔雞很好吃,我室友吃素,我在吃雞的時候他在吃地瓜。憨面七說以後我們如果出CD了他要買兩百張,叫他小弟一個人帶一張回家天天聽。我室友說不用,我們第一張CD可能沒有要印這麼多。以後我們找到大一點的場地辦live,就邀他們作伙來聽,酒水我們包。然後他轉過來很認真地跟我說,到時候我們吃慶功宴就來這家桶仔雞,你要吃幾隻都可以。
那天晚上我做夢夢到我們大賣,我室友跟他以前玩音樂的夥伴、店裡的姊姊們、憨面七跟他小弟,還有我們房間的前一個房客大哥,大家通通都來了,一起在酒吧吃桶仔雞,背景音樂是我室友最近在彈的歌,好幸福的一個夢。
醒來以後看見我室友在陽台幫金桔樹澆水,他招手要我過去,指著樹上一小顆綠綠的球球跟我說:
「這棵金桔樹養了這麼久,總算是要結果了。」
A.沒有耶。你看這胸部很像真的吧,平口小可愛裡面多加幾個水餃墊就膨起來了,下半身穿這種蓬蓬小短裙就可以蓋住不一樣的地方,客人只會注意你的腿,而且快穿幫的時候其他同事也會提醒我。
Q.跟同事關係這麼好喔,那西施之間會互相比業績嗎?
A.我們店是不會啦,大家感情滿好的。老闆娘以前在茶館,說那裡的小姐為了拉自己業績鬥到熟客都快跑光,所以自己出來開店就覺得大家合作一起把男人榨乾、把總業績衝高,有福同享才是真的。
前陣子店裡有個姊姊被前男友威脅說想復合,姊姊想趕快搬到前男友找不到的地方,大家就一人出了兩三千給那個姊姊當搬家經費。再來我就是聽老闆娘講的啦,說要搬走的前一晚另一個跟她很好的姊姊去幫她收東西,結果前男友開了車到樓下,帶著刀上樓來找人。三個人打起來,後來刀就插到了男生的胸口裡,兩個姊姊開著男生的車逃走了。我回家跟我室友講這件事,我室友笑說好像末路狂花。
Q.聽說你跟你室友住在兇宅裡?
A.對啊,這條路走下去往左拐有一間灰綠灰綠的公寓,我們住在那邊的頂樓加蓋,很便宜,一個月一千而已,還有冷氣,雖然我們沒開過啦。前一個房客從南投來,四五十歲的一個男的。你來的路上有沒有看到那個〇〇富麗的看板,新落成、超低公設比、一坪十八萬起那個。那個男的就在那裡做事,有一天就突然沒去上工了,過幾天工頭來跟房東說要找人,跟她一起開門時發現人已經在床上硬掉了。
Q.都不會怕嗎?
A.還好啦。搬進去那天我買了長壽跟阿比來跟他打招呼,說知道他辛苦,我們也是出來討生活,大家都是出外艱苦人,互相一下。住了快一年沒發生過什麼事,我室友有在外面種菜,那些菜也長得不錯。
Q.所以你們住在這裡還算是順利嗎?
A.還過得去啦。我搬來以後才知道隔壁那棟透天住的人都是做土地開發的。他們老闆叫憨面七,你知道為什麼是七嗎,因為他左手伸出來只比得出數字七。我室友晚上有時會在頂樓彈吉他,憨面七就跟他小弟在透天頂樓邊抽菸邊聽。這帶就是產業道路嘛,入夜以後真的是一片黑,每次我都在旁邊數對面今天有幾支菸在發光,就知道憨面七今天帶了幾個人來聽。
有次彈到一半憨面七跟我室友搭話,說他以前很趴啊,都騎偉士牌到處踅,還會去酒吧上台彈吉他唱給妹仔聽。結果有次〇〇堂的來尋仇,把他左手三個指頭砍掉,從此按不了弦。他講完以後我室友很認真回說,你還可以用右手按弦啊,左手兩根指頭可以拿pick,做音樂玩音樂都是一輩子的事。我原本以為我們完蛋了,對面有幾個小弟已經開始熄菸了。結果憨面七大笑說真的耶,然後隔天帶我們去吃桶仔雞。
那家桶仔雞很好吃,我室友吃素,我在吃雞的時候他在吃地瓜。憨面七說以後我們如果出CD了他要買兩百張,叫他小弟一個人帶一張回家天天聽。我室友說不用,我們第一張CD可能沒有要印這麼多。以後我們找到大一點的場地辦live,就邀他們作伙來聽,酒水我們包。然後他轉過來很認真地跟我說,到時候我們吃慶功宴就來這家桶仔雞,你要吃幾隻都可以。
那天晚上我做夢夢到我們大賣,我室友跟他以前玩音樂的夥伴、店裡的姊姊們、憨面七跟他小弟,還有我們房間的前一個房客大哥,大家通通都來了,一起在酒吧吃桶仔雞,背景音樂是我室友最近在彈的歌,好幸福的一個夢。
醒來以後看見我室友在陽台幫金桔樹澆水,他招手要我過去,指著樹上一小顆綠綠的球球跟我說:
「這棵金桔樹養了這麼久,總算是要結果了。」
2019.12.23
〈我用肉身度化那些迷失的父親〉
-阿和,17歲
Q.怎麼會想要出來做這個?
A.也不是說想不想耶。一開始是在社交軟體的匿名帳號上發一些穿制服的自拍照,後來有個男的私訊我問有沒有在約,可以給我錢。我那時候也不是缺錢,只是點進他的帳號時看到他有發過「女兒滿三歲囉!」之類的文,想說他怎麼看起來有個很幸福圓滿的家庭卻還在約男高中生,覺得很荒謬,但出於好奇還是赴約了。約在一家小商旅,那男的大概三十後半吧,戴著眼鏡有點小肚子,做到一半他電話響,來電顯示是老婆。他把電話掛了繼續幹我。結束以後聽到他老婆又打來,他說剛剛在公司開會,等一下就去接小孩。我在浴室裡忍笑。
後來他塞給我八千,比原先講好的多兩千。他叫我好好讀書,多的兩千是給我買參考書。我想說這八千塊可以幫你女兒買一小套童書了吧。
Q.還有碰過什麼樣的人?
A.都有啦,大部分都是中年大叔,很多一看就知道是有家庭的人,戴著婚戒什麼的。有一次幹到一半對方手機響,鈴聲是一個小朋友喊爸爸接電話。做完以後有些人會突然變得很感性,覺得我們肉體有連結了心靈也合而為一,躺在床上講自己公司跟家庭的事。有個人一邊轉他的婚戒一邊跟我說我長得很像他高中的初戀男友,然後開始感嘆說自己怎麼變成這種腦滿腸肥的中年大叔了,背著房貸然後小孩又要讀私立小學了、老婆的爸媽又在催買第二間房。
那個人後來又跟我約了幾次,最後一次約的時候他要我幹他。我沒什麼當一的經驗,亂幹了一陣子以後他開始哭,我也不曉得怎麼辦,邊幹邊從床頭拿衛生紙給他。後來我就沒聽說他的消息了,希望他過得還好。 還有一次,一個大概五十幾歲的大叔吧,信誓旦旦說要幹死我結果幫他含了老半天還是軟的。然後他突然就哭了,邊哭邊講說他以前不是這樣子的、看診看好久了還是好不了。我想說這些老男人怎麼都這麼脆弱,動不動就哭。
Q.做完以後會跟你聊心事的人很多耶?
A.對啊,我一開始都想說給我一大筆錢講這些幹嘛,我只能讓你幹不能處理你的情緒啊,拿同樣的錢去找專業的諮商不是很好嗎。
後來發現他們也不是想解決問題還是怎樣,就只是,怎麼講,很像去遊樂園玩啦。踏進遊樂園以後把現實世界的房貸啊學費啊贍養費啊通通拋開,專心大玩一場後才能回去繼續扛著這些東西前進。我就是那個遊樂園,賣他們一個青春的夢好讓他們有動力繼續回去做一個父親或丈夫吧。
A.也不是說想不想耶。一開始是在社交軟體的匿名帳號上發一些穿制服的自拍照,後來有個男的私訊我問有沒有在約,可以給我錢。我那時候也不是缺錢,只是點進他的帳號時看到他有發過「女兒滿三歲囉!」之類的文,想說他怎麼看起來有個很幸福圓滿的家庭卻還在約男高中生,覺得很荒謬,但出於好奇還是赴約了。約在一家小商旅,那男的大概三十後半吧,戴著眼鏡有點小肚子,做到一半他電話響,來電顯示是老婆。他把電話掛了繼續幹我。結束以後聽到他老婆又打來,他說剛剛在公司開會,等一下就去接小孩。我在浴室裡忍笑。
後來他塞給我八千,比原先講好的多兩千。他叫我好好讀書,多的兩千是給我買參考書。我想說這八千塊可以幫你女兒買一小套童書了吧。
Q.還有碰過什麼樣的人?
A.都有啦,大部分都是中年大叔,很多一看就知道是有家庭的人,戴著婚戒什麼的。有一次幹到一半對方手機響,鈴聲是一個小朋友喊爸爸接電話。做完以後有些人會突然變得很感性,覺得我們肉體有連結了心靈也合而為一,躺在床上講自己公司跟家庭的事。有個人一邊轉他的婚戒一邊跟我說我長得很像他高中的初戀男友,然後開始感嘆說自己怎麼變成這種腦滿腸肥的中年大叔了,背著房貸然後小孩又要讀私立小學了、老婆的爸媽又在催買第二間房。
那個人後來又跟我約了幾次,最後一次約的時候他要我幹他。我沒什麼當一的經驗,亂幹了一陣子以後他開始哭,我也不曉得怎麼辦,邊幹邊從床頭拿衛生紙給他。後來我就沒聽說他的消息了,希望他過得還好。 還有一次,一個大概五十幾歲的大叔吧,信誓旦旦說要幹死我結果幫他含了老半天還是軟的。然後他突然就哭了,邊哭邊講說他以前不是這樣子的、看診看好久了還是好不了。我想說這些老男人怎麼都這麼脆弱,動不動就哭。
Q.做完以後會跟你聊心事的人很多耶?
A.對啊,我一開始都想說給我一大筆錢講這些幹嘛,我只能讓你幹不能處理你的情緒啊,拿同樣的錢去找專業的諮商不是很好嗎。
後來發現他們也不是想解決問題還是怎樣,就只是,怎麼講,很像去遊樂園玩啦。踏進遊樂園以後把現實世界的房貸啊學費啊贍養費啊通通拋開,專心大玩一場後才能回去繼續扛著這些東西前進。我就是那個遊樂園,賣他們一個青春的夢好讓他們有動力繼續回去做一個父親或丈夫吧。